锋芒
代发文章，原作者律之。谢谢喜欢黑琴的你观看这篇文章。
1
审讯室内墙被漆为纯白，单向玻璃后睁着十数双眼。白井黑子端坐在审讯室中央，语气平淡。
“我忠于信仰。”
她以这句话作为审讯陈述的结尾。
2
最后一遍清点完基础医疗物资，婚后光子向耳麦那边给出“数目无误”的结论。
想起刚才回去拿纱布时看见的身影，婚后光子没有立刻关闭通讯，她问出口：“御坂，你还是要让白井黑子参加这次任务吗？”
刚刚从一号审讯室出来的白井黑子，下午就毫无阻力地进了最新任务的人员名单，御坂美琴作为决策者也难免被提出这样的问题。
被提问的一方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不假思索道：“她的情报能力是现在的Falcon队伍必需的，而且随着战争的发展，我们需要尽快让队员适应这种新配置下的战斗形式。”
官腔打得利落。
左手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把，御坂想起上午自己和审讯官的谈话，她很不喜欢对方怀疑白井是敌营卧底时的语气。
御坂美琴抿了抿唇：“而且白井需要一项军功来证明她的立场，无论是什么。”
御坂美琴的那些场面话当然毫无问题，但小队长护着白井这件事，婚后光子心知肚明。
“那既然她还是要上前线，你真的不打算给白井安排一些枪械课程吗？”
作为一名前线队伍成员，白井黑子不会用枪。无论放在哪里，这都是件奇事。
“她不需要。”御坂美琴这次更是答得干脆，“婚后，你应该记得我们从根据地找到白井那时候的场景吧。”
婚后光子动作一滞。
她当然记得。
黯淡无光的监禁室、被染成暗红色的地面、歪倒的同伴尸体、不自然扭曲折断的肢体，以及瘫坐在墙下的少女。
“她确实不会用枪，但作为情报工作者，也许白井黑子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御坂语气很淡。
将医疗箱抱起，婚后向车辆走去，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反驳御坂美琴的话。
白井黑子不会用枪也能活着从血染的监禁室中走出来，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而且，她今天能被上面从一号审讯室里放出来，”垂下眼帘，御坂美琴想起审讯官令人不快的语气，“也正是因为她不会用枪，没有攻击力。她很安全。”
拐过最后一个弯，婚后靠近车辆，准备将医疗箱搬过去。她推开虚掩的车门，物资前的那个人影映入眼帘。
军车中，白井黑子正蹲在刀具箱前，右手挑出一把短刃，指尖轻动，熟练地翻了个剑花。
听到开门声，持刀者从容不迫地抬头，迎上婚后光子的目光。手腕翻转，短刃温顺地贴在右手手腕与小臂的位置，白井黑子将食指移至唇前，双眼微眯，做了个“嘘”的手势，笑得肆意。
——“她很安全。”
这句话合乎时宜地从耳麦传出。
仿佛被毒蛇盯上，婚后光子的脊背瞬间僵直。
3
“这次的选址很不错。”
白井黑子推开窗户，窗外川行石立，雅致得不像是战场中转站。
队员刚刚搬完最后一箱物资，仅留白井黑子站在屋内。
御坂美琴倚在门边，她的目光越过白井黑子的肩膀打量窗外的风景。
群山苍翠，溪流如织，偶尔有飞鸟吟叫着越过树冠，又在须臾后落下隐于重重树影中。山风掠过，眼中所见到的绿影随之荡漾起来，如曾经见过的海浪一般，缓慢又流畅，蜿蜒至看不见的更深处。白井黑子恍惚间仿佛还能闻到曾经闻过的海风的咸味，只是此时萦绕鼻尖的，只有隐约的专属于树木青草的清香。
风适时地扬起窗帘和她们的发丝，白井黑子从窗边退开一步，拨开眼前的乱发，转身望向御坂美琴：“你觉得呢？”
御坂美琴舔了舔下唇，生硬地偏开头。
“只可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赏景。”
她本无意破坏氛围。
可她越想赏景，就越容易看见白井黑子腰间别着的刀，看见满屋整齐的器械。
白井黑子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可门外有人招呼着，他们在催促御坂美琴出发。
“一路顺风。”
于是白井说出口的也只是这么一句。
御坂美琴带领的Falcon是一支前线部队，大部分人自然是要上最前线的。这支队伍中，能够进入出征名单却又不真正上前线的人，也只有待在中转站的白井黑子。
每次都是如此，选择一处比较隐蔽安全的地方，将中转站所需要的简易器械搬入，留下白井黑子，其他人继续赶路。
南营在无线通讯方面被北军狠狠压着一头，在未设中转站时，信息泄露问题泛滥成灾，对面的北军从容地像在打一个瞎子。在通讯工程领域挣扎了一个月后，南营高层不得不放弃取得技术层面的突破，转而用“中转站”这样笨拙的物理手段解决信息泄露问题。
每次中转站的物理位置和无线频道都只有队伍内部知道，再通过一堆手续繁琐的密钥进行信息封锁，不考虑流程和执行上的复杂程度的话，近来的效果也算不错。
由于前线无法及时收到大本营发出的消息，中转站情报人员就必须具有一定的领导指挥和统筹能力，满足这样条件的情报工作者并不算多，像白井黑子这样能够跟随前线战队成功完成中转站任务的人被称作“守密人”。
能力足够，能够从本就不多的人选当中脱颖而出，真正成为“守密人”的情报人员并不多，算是稀缺人才，甚至有些人刚刚从军校出来，就直接作为“守密人”上战场了。因而像Falcon这样战功赫赫的队伍也不过配备了一名“守密人”白井黑子。
御坂美琴带领着的Falcon队伍本就实力不俗，有了“守密人”的帮助后更是如虎添翼，除了上次在中转站出了问题，近期几次任务均是圆满完成。好在上次的问题并没有影响到任务执行，为数不多的影响，就是让白井黑子进了一趟一号审讯室。
这次的任务难度不高，安排好中转站后，队伍向目标进发，势如破竹，将拉锯线上一所要塞从敌方手中夺回，而后安全返航。
——本该是这样的。
本该是这样的。可返回途中，在行军中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之后，白井黑子只听到耳麦中一阵蜂鸣，而后她发现自己无法联络上御坂美琴，也无法联系上Falcon其他任何一位成员。
4
御坂美琴敲开中转站的门时，迎接她的是白井黑子手里的刀。
看清来者的面容后，白井在原地愣了愣，迅速地将刀别回腰间，同时慌忙伸手，试图将她搀进门。
御坂美琴却退了半步，让白井抓了个空。
御坂伤得很重，她的左臂被子弹擦过，只简单做了止血，右肩和腿部都有不轻的刀伤，其他大大小小的创口也不少。她勉强站着，脚步都不稳。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御坂开口就是这句，说话时牵动伤口，因而带着些喘。
白井黑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甚至看上去有些慌张。
“你的伤很重。”
白井黑子想把御坂美琴拽进屋里，却看对方身上哪里都是伤，根本不知道可以拽哪个部位。
再一次伸手，白井小心翼翼地将御坂拉进了屋子，并把对方安置在简易的床铺上。
御坂左臂的纱布已经彻底被血浸透，过多的失血使她近乎晕厥。白井黑子刚刚将御坂安置好，准备去拿备用的急救物资，猝然被原本躺着的小队长拽住领口：
“‘守密人’白井黑子，救援队伍将在明晚到达，在此之前，保护负伤的Falcon队长。这是任务。”
——白井需要一项军功来证明她的立场，无论是什么。
失血昏厥前，御坂美琴隐隐约约看见白井黑子笑得无奈。
“遵命，我的队长。”
5
御坂美琴是被肉香熏醒的。
屋里架起了个简易的烤肉架，白井黑子坐在地上，架子上的肉被烤得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用手臂支撑着起身，御坂才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做了到位的包扎处理。再次抬头时，白井黑子正看着她。
御坂美琴在白井黑子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帮着翻翻肉，又把她刚到达中转站时的那个问题翻出来：“你为什么没走？”
御坂美琴当然会觉得疑惑。
在联络不上前线的时候，中转站并不安全。原本应由前线部队接回的“守密人”，失去和前线的联络，一般都会选择抄小路返回大本营。南营损失不起任何一个“守密人”，“守密人”也没有理由冒着危险枯守在中转站。
白井黑子和前线失联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所有人都会觉得白井黑子应该回去。
“你为什么要在审讯时为我担保？”
白井黑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又抛了个问题给御坂美琴。
御坂美琴朝她眨眨眼，反应了会才道：“你是我的队员。”
语调平直，毫无异样。
白井黑子只是偏头瞧她几眼，不附和也不反驳。
这当然不是答案，她们都清晰地知道这一点。白井黑子知道上次任务时中转站的意外有多严重，也知道御坂美琴的担保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没有通过一号审讯室的审核的人，将会被切下右手无名指第一指关节。那个指纹是北军间谍常用的密钥。
她曾经听过一号审讯室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右手手指相互摩挲着，白井黑子本以为自己保不下这根手指。
“你忠于信仰，你不会背叛信仰。你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闻言，白井黑子指尖一颤。御坂美琴低头抿着嘴，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才这样回答她。
微微勾起嘴角，白井黑子才发现自己差点忘记，对方是如此了解自己。作为军校期间的室友和挚友，御坂美琴也曾对白井黑子无话不谈。
白井黑子本想作出些回复，却
被对方先出口的话语抢先。
“更何况，”御坂美琴装作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食物，“你的手很好看。”
御坂美琴抬头看向白井黑子，目光毫无保留地对上。
“真的，很好看。”
6
白井黑子最早其实是被Falcon分队捡回来的。
Falcon队员在清扫战场时发现一处己方的驻地。门前的土被血浸久了，以至于泛着褐红色，他们本以为这个小驻地里不会有收获了。
驻地的物资被一扫而空，穿着南营军服的人躺了一地。在一片狼藉的现场中，趁着开门时的光，御坂美琴一眼看到了白井黑子。
白井黑子的伤很重，左肩被子弹贯穿，伤口处的衣服被血浸透了，黏在肩膀上。直直地靠着墙，她死盯住室内浑浊的、混杂着血雾的空气。只在队员推门时，她被突然的光刺眯了眼，旁人才能看出她还活着。
那时候的御坂美琴将白井黑子作为伤员带回营地，却怎么也没想到白井黑子会被分入她的队伍。
她们是军校期间的室友和挚友，虽然不在一个年级，但枪械课和情报课程都是合并大课，御坂美琴了解白井黑子的能力。所以，尽管她乐于看到白井黑子在自己的队伍里，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会用枪的情报工作者会被分入Falcon。
她当然想和白井在同一个队伍，却觉得这样一个过于无害的女孩不应当加入前线队伍Falcon。
可后来，御坂美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得不承认，那个她本以为不该在这里的女孩，给Falcon带来了太多改变，更彻底改变了御坂美琴。
作为前线独立队伍Falcon的领导者，御坂美琴太年轻了。少年人站在高处，她的一切举止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她渐渐学会踩高跟鞋，收起笑容，扔掉旧玩具，咽下黑咖啡。
在御坂美琴快要麻木于他人的目光与挑剔时，白井黑子一把将她捞出来。
仿佛快要掉下悬崖的时候，她的手终于被抓住。来者为了她越岭翻山，眉眼间闪烁星光。
御坂美琴依然记得，在弥漫着血雾的驻地看见那抹樱色时，似乎有什么很钝的力量猛然撞了一下她的心脏。她直觉地认为，白井黑子的出现将会带来一些改变。
事实的确如此。
从那以后，她开始慢慢习惯每次任务前精准无误的情报确认，习惯于在每次执行任务时听到耳麦里始终冷静沉着的声音。
她开始慢慢习惯有人每天把桌上的黑咖啡悄悄换成自己喜欢的黑果汽水；慢慢习惯有人把自己碍于面子不敢出手的幼稚玩具放在床头；慢慢习惯充满了锋芒毕露的军队中多出一个眉眼含笑的女孩。
白井黑子从更衣室走出，褪下审讯服后冲着御坂美琴露出舒心的笑。直到这时，御坂美琴也没有成功把杯子里的黑咖啡灌进胃里。
于是她只是把打着旋的咖啡撂在桌上，忍不住跟着白井黑子一同笑起来。
7
“因为我联络不上你了，”白井黑子放下已经吃干净的盘子，突然说道，“而在那之前，我听到了枪声。”
御坂美琴方才还在想着别的问题，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自然是反应慢半拍，好半晌才理解了，对方是在回答自己方才“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的问题。
枪响时，御坂美琴的手正按着左耳的耳麦和白井对话，子弹正好擦过她的手臂。埋伏的一队北军突然袭击，并拦截了通讯信号。
所以白井自从听到御坂那边传来枪声后就无法联系上她，所以白井认为御坂受伤了。
“那你就一直待在中转站？”
白井黑子点头。
“那万一我受伤后没有到中转站来呢？”
“万一你来呢？要知道，你从来都不止是我的队长。”
说完这句，白井就去一边整理用过的厨具。御坂在原地愣了一下，也准备上手帮忙，才想起还有个小问题。
“储备物资里没有肉食吧？”御坂美琴问道，“物品清单我每次都会自己查一遍。”
白井黑子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回答道：“嗯，刚才出去的时候恰巧发现一只受伤的鹿，它跑不快，我稍微费了些时间，碰巧抓回来了。”
“这样啊，还算挺幸运。”
原本被白井别在腰间的刀，把柄上沾了些不易察觉的暗红色。
御坂美琴的视线从那把腰刀上扫过，面色无异，手上却暗暗攥紧。
收拾完毕，御坂美琴稍微活动了下手臂，她说自己打算出去一趟。
“白井，刀借我用下，”
白井黑子瞳孔猛缩，左手下意识地摁住刀，从原本的位置退开一步。她肉眼可见地紧张了。
所幸御坂当时背对着她，并未看到这一幕，只是接着补充道：“我要出去看看地形。”
等到御坂回过头，白井的表情动作已经恢复如常，但还是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我这把是佩刀，和平时你们用的差别很大。旁边的箱子里有一把军刀，我帮你找一下吧。”
御坂一口应下，面上却对白井的佩刀多了些好奇。
只是她再如何询问，也只从白井口中得知，这是祖上传下的佩刀，还有这把佩刀的名字。
“它叫2216。”
以及这个名字出口时，白井眼中跃动着的，清澈而狂热的欢喜。
8
等到御坂查看地形回来，天色已暗，她们围在一盏夜灯边。
白井黑子摆弄着手边的通讯器，试图对上哪个队伍的频率，尽管似乎希望渺茫。御坂美琴则整理着旁边的物资箱，之前白井说的军刀没了影踪，她试图找到那把清单中的手枪。
“咔。”
通讯器中传出的电流声，在空旷的房间内显得尤为清晰。
二人均屏住了呼吸，等待通讯器传出声音。
“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曲声悠扬。
本以为会听到指令或报告的白井和御坂傻在原地。
在御坂询问的眼神下，白井黑子无奈地笑着耸耸肩：“我试着改装了一下通讯器，这大概是民间频道。”
“好吧，”御坂接受了这个答案，“这至少比什么也没有好。”
- 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而在御坂想重新低头寻找物件时，白井却没有继续动作，她只在原地僵着出神，似乎正思索什么。
当御坂察觉到异样，她抬头，恰看到白井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表情。
“不要浪费这么一首好歌。”
白井黑子起身向御坂美琴伸出手：“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新月挂梢，月光在白井黑子的肩头镀上一层亮银色的纱，光影交错间，她眼中淌过一条清亮的小溪。
御坂美琴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军校期间，眼前人影影绰绰与十四岁那年莽撞青涩的身影重叠。
- 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不自知地嘴角上扬，御坂美琴搭上对方伸出的手。
“乐意至极。”
- When I see you again
她们在笼罩乱世的月色下起舞。
9
御坂美琴从梦中惊醒时，她仍身处那间木屋，只有一扇窗透着微弱月光。
白井黑子的睡眠向来不深，自然被御坂的突然起身唤醒。她听到御坂说自己做了个梦。
“我梦见你。”
夜色昏暗，御坂美琴的眼盛起一片朦胧月色。
“我梦见这里没有战争。我梦见我们是普普通通的中学生。我梦见你和我住在宽敞明亮的学生宿舍。”
她梦见常盘台，梦见可丽饼，梦见包裹着四叶草的手帕。
“在那里，我们的手从不碰刀枪戈戟。”
白井黑子感受到对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
“我说过，你的手很好看，”眉眼低垂，御坂美琴的声音微微发颤，“双手天生适合写字、绘画、握住爱人。”
翻过手，白井静静回握住御坂，力度适中，柔而有力。
“战争必将结束，山河即会安然，你我亦是。”嗓音略显低沉，白井黑子的话总是那么让人信服。
稍显沉默，御坂美琴于是笑起来：“那等战争结束了，等一切平静。我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吗，你切菜，我做饭。”
“用2216？”白井黑子眉眼一弯。
“用2216。”
御坂美琴的回应，带着笑意，尾音上扬。
她当然会这样回答，这时的白井黑子只是和她一起笑弯了眼，影影绰绰和她的梦交叠，而不会将那把2216抵在御坂美琴的脖颈，眉眼间锋芒毕露，哑着嗓逼她向那群白衣人下跪。
这时的白井黑子只是隔着睡衣抱了抱她，让匕首睡在枕下，含笑催她睡觉。
御坂美琴还什么也不知道。
10
黎明破晓，晨鸟啼林。
御坂美琴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直到晚上离开中转站前，御坂美琴也没有再见到过白井黑子。
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会觉得御坂美琴应该提前回去。
她当然知道救援队伍的路线，每次任务前她都会和白井一同根据任务地点和中转站选址确定各种备选路线。少年成名的将领思维并无这般疏漏。提前离开中转站这种情况，她在因伤被迫离队时就已经考虑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御坂美琴觉得等上一天也无妨。
在周围寻了一圈，并未发现白井的踪影，御坂回到空荡的中转站。
正常情况下，只有守密人才会长期待在中转站。那么，白井黑子每次推开中转站的门时，原来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吗。踏进空旷的中转站，御坂美琴心想。
——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你一直都是这样独自待着吗？
这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她脑中。御坂突然意识到，这个想法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呢？
白色的房间，一号审讯室，面无表情的少女，门外对峙的队长与审讯官。
“762分队的队长死了，她有重大嫌疑。”审讯官语气不善。
御坂美琴压着情绪：“她是我的‘守密人’，本就应当在中转站。你们不可以因为762队长死在中转站就处罚她。”
“我们当然可以。”
“可她之前就是762分队的，怎么可能去杀了自己的队长。”
又争了几个来回，审讯官终于认识到面前的小队长不好打发，只得慢慢道出己方的依据。
在白井黑子进入Falcon之前，在白井黑子被驻地救回前，762分队遭遇致命袭击，资料显示当时仅有白井黑子一人存活，其他人均被利器杀死，一击毙命，也就是当时御坂美琴带队清理战场时在监禁室内看到的景象。
此次任务中找到了原本被判定为已经死亡的762分队队长，其伤势使得队伍人员无法带上他随军，于是队伍将他送到中转站，交由“守密人”白井黑子代为照顾，且分队队长在半路就已昏迷。
而后，762分队队长身亡，被利器杀死，一击毙命。
一号审讯室怀疑之前杀死762分队全队的就是白井黑子。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白井黑子本次杀死侥幸活下来的762分队队长就是避免对方指认自己伪造762分队队员的身份。
况且白井黑子所在的“守密人”岗位已经被抓到两三个卧底了，相较于岗位本就不算多的总人数，这个占比可谓令人心惊。毕竟对于卧底来说，高等级的岗位需要长期的经营，低等级的岗位接触到的情报不足。唯有“守密人”，由于数量稀缺，不乏从军校毕业直接就职者，不需要长期经营，就能接触到足够的情报。
审讯官将白井黑子资料上的瑕疵细数给御坂。
“这几处不是绝对证据，登记时的小笔误也可能造成这种瑕疵，很多人的资料上都会有各种瑕疵。而其他情况，也只是你们的推测而已。”御坂依旧为门内的白井黑子辩驳着。
“她已经足够危险。”审讯官指了指门内的白井黑子，透过门上的小窗，御坂看见了她的白井，她坐得端正，面无表情。
审讯官告诉御坂，一号审讯室的人员对卧底的直觉也很难出错。
审讯官看出御坂美琴还想继续反驳，但也已经不想说服她了，他告诉御坂美琴他们已经准备提交报告后便转身向隔壁房走去。
可身后再次响起声音后，他却僵在了原地，迈不出步子。
“那Falcon分队队长的担保和一号审讯室成员的直觉，孰轻孰重？”
冷面的审讯官转过身，表情终于出现一丝破碎。
“她不会用枪，她很安全。”
“我是她军校期间的室友和挚友，我可以作证并担保，白井黑子没有攻击力，她很安全。”御坂依旧看着门内的白井，语调清冷。
“我，御坂美琴，以Falcon分队队长的身份，为白井黑子的信仰与忠诚担保。”
好一个信仰与忠诚。
以御坂美琴的军衔与职位，文书上的这么一句话足以废掉一号审讯室今天所有的怀疑。
审讯官猛地抓住御坂美琴的肩膀，哑着嗓子，咬牙切齿：“请你好好看看门内的这个‘守密人’，你当真愿意去担保这样一个人的忠诚？”
“当然。”御坂语气平淡，她的目光停靠在被怀疑的“守密人”身上。
她看上去真的太瘦了。
——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直这样独自待着吗。
这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御坂美琴脑中。
11
暮色像一头小熊，笨拙地爬上天空的梯子。
窗户是关着的，白井黑子还在中转站的时候，御坂询问过这件事，明明窗外佳景正好。
“为了安全。”
当时白井黑子是这么回答的。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南营的人就会来接她。这样想着，御坂觉得把窗户打开应该也无妨。战争年代，她太久没有见过什么自然美景了。
她难以自抑地想起第一天来到中转站时，风扬起白井黑子的长发，美景佳人。
——我只是在战场上待得太久了
开窗时，御坂美琴这般为自己辩解。
可窗户只推开一道缝，她就再也没法继续用力了。
透过窗户的缝隙，她可以看见山水依旧如初见，但她也看见了，突兀地出现在河上的敌方船只。
高挂着北军的旗帜，兵力充足，机动能力良好的最新小型战舰。
“守密人”的稀缺和重要性，决定了中转站的位置向来是绝对机密。
选址也从未出过问题，北军不可能找到这里，更不应该派如此精锐的部队到这里。
除非他们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中转站的位置。
例如，例如消失不见的白井黑子。
白井黑子在此时推开了中转站的门。
僵硬地转过身，御坂美琴在看到白井黑子身上的北军服装。
她从来都知道，白井黑子忠于信仰。却从来不相信她们有着不同的信仰。
破灭了最后一丝侥幸，她的表情破碎了。
“你看到了吗。”站在中转站门口发问，白井黑子分明用的是陈述句。
当然。
“你知道了吗。”白井黑子一步步向御坂美琴走来。
当然。
“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吗？”
白井站在御坂面前，缓缓抬手环住她的腰。御坂美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对白井显露出半分敌意。
从来便是如此，御坂美琴知道白井黑子会用刀；知道白井黑子杀了762分队所有人；知道是白井黑子在出发前拿走了中转站储备物资中的军刀，导致自己现在手无寸铁无法反抗。
可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御坂美琴只是想相信这个女孩，她本能地认为白井黑子值得信任。
比起对方手上有多少人命，御坂美琴更清楚的是：白井黑子总是过分地小心谨慎，下楼梯时手会虚悬在扶手上；白井黑子吃水果蛋糕时，喜欢先吃蛋糕，把最上面的一颗草莓留到最后，一口咬下去，一脸满足；白井黑子总是会在自己向她投去眼神的下一秒回应自己的目光，然后笑着喊御坂美琴的名字。
御坂美琴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对白井黑子显露出敌意。
尽管到了这种情况，尽管白井黑子穿着敌军的服装抱住她，尽管白井黑子腰间别着随时可以取走御坂性命的2216。
白井黑子似乎完全没有担心过御坂是否会反抗自己，她像从前一样环着御坂的腰。嗓音略略沙哑，白井黑子的声音被埋在御坂美琴的肩上，她再次发问：“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吗？”
语调平淡，似乎只是念着童话
书里的小故事。
她在御坂耳边轻语：“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做到。”
“只要你一句话。”
白井黑子重复道，语调平和。
御坂美琴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过电一般炸开。
她清晰地感受到少女发丝滑过自己脖颈，温热的气息氤氲在耳边，而语句在脑海中炸开。
“只要你一句话。”
她当然知道白井黑子要哪一句话。
12
御坂美琴再次醒来时，已身处白色的房间，手脚都被固定在椅子上。
之前晚上在中转站时，她并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话，北军的人闯入中转站。全副武装的敌军士兵靠近前，白井黑子将刀捅进了御坂美琴的小腹。
“不要相信我。”
失去意识前，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13
“然后呢？”
南营的审讯官示意御坂美琴继续讲下去。
“然后白井黑子审讯了我。”
反复辗转，终于回到了大本营的御坂美琴比较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接着他们以我为战俘，作为交换条件，换回了刚刚被我军俘虏的北军指挥官食蜂操祈。这是你们都知道的。”
“那么，白井黑子的审讯包括了什么内容，你向他们透露什么我军
情报了吗？”
“当然没有。”御坂美琴调整了下姿势，“我们更像是吵了一架。”
御坂美琴只是说了一些质疑。
例如北军安排你来到南营的目标，是不是我。
例如从军校期间，难道你就一直在准备。
而白井黑子说着“我会尽我全力，让你不要活下来”“2216一定会很讨厌你”之类的话。
“2216是什么？”
“是白井黑子的佩刀，在她的意识中，”御坂美琴舔了舔下唇，
“2216就是她自己。”
御坂美琴并没有把中转站发生的一切讲出来。
例如她在中转站被白井黑子抱住时，那个时刻的心跳，绝对、绝
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又例如白井黑子带着哭腔，颤抖着说出那句“不要相信我”。
14
“之前的一切，当然都是伪装。”
——不要相信我
“不是我将你的处理方式由处死改为战俘交换的。”
——不要相信我
“我会尽我全力，让你不要活下来。”
——不要相信我
“2216一定会很讨厌你。”
——不要相信我
15
2216一定很喜欢你。
16
“那么，白井指挥官是一个怎样的人？”
“镇定，冷静，对生命近乎漠然，是个理性的怪物。”
——但她温柔，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正义。她言笑晏晏，语笑嫣然。
“和她接触的期间，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弱点？”
“没有，她的行动近乎完美，我从未见过她在敌人面前暴露出弱点。”
——但她在我受伤时，慌乱无措，语无伦次，把弱点赤裸地暴露给我。只是那时我不是她的敌人。
“你对她的态度如何？”
“我是南军的指挥官，我忠于自己的信仰和职责。我痛恨她的组织。”
——但我爱她。
“你所言所述，绝无虚假？”
“我句句属实。”
——我句句属实。
17
御坂美琴在弥漫着血雾的驻地看见那抹樱色时，似乎有什么很钝的力量再次撞了一下她的心脏。
这里是北军的最后一个驻地，御坂到达这里时，战况已经得到了控制。白井黑子被两名南营的士兵控制着，她的2216被扔在一边。
南营高层已经被敌方卧底伤了太多次，他们越来越不信任手下的人。尽管御坂美琴当时从北军回来后的审讯近乎完美，他们还是在战争胜利后，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御坂美琴。
一瓶是毒药，一瓶是失忆药水。
御坂美琴必须要为白井黑子选择其中的一个。
在她走近驻地前，白井黑子一直死死地盯着被踢到一边的佩刀，她的2216。
金属味的眼眸，御坂美琴看不见如水的温柔。
御坂美琴觉得自己也许应当从这一场幻梦中醒来了。
她们终究不属于彼此，她们属于战争年代。而所有人都认为，白井黑子是御坂美琴唯一的污点。
18
“这是什么？”
“它是2216，是你的佩刀。”
白井黑子的表情是御坂美琴从未见过的空白。接过2216的时候也只是茫然谨慎。
“那请问你是哪位？”
抬头时，白井黑子眼中是纯粹的疑惑。
这就是未经战争的白井黑子应有的眼神吗，御坂美琴心想。
“我是你上学期间的室友。”
御坂美琴顿了顿，她看着面前女孩儿清澈的眼神：“也是你的挚友。”
所有人都认为，白井黑子是御坂美琴的污点，她不会让白井黑子
活下来。
但也只是他们觉得而已。
御坂美琴本以为，她会感到悲伤，会绝望，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真正站在这里，和仿佛一张白纸的白井黑子对话时，她才发现自己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们回家吧。”御坂美琴向白井黑子伸出手。
白井迟疑地握住她的手时，御坂发现自己并没有觉得悲伤或喜悦。
胸腔里像有幽深无底的山谷，久久无风，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19
将饭菜在桌上摆好，御坂美琴才发现白井黑子对着木桌出神。
“我的2216……”白井黑子轻声道，近乎自语。
拉开椅子坐下，御坂美琴等着白井黑子的下半句话。
御坂已经适应了和这样的白井黑子一起生活。尽管她说不出这样的白井黑子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白井黑子。
现在的白井，对战场军械一无所知，捧着2216似乎只认为这是很重要的物件，不会使用。但她依然在下楼梯时将手虚悬在扶手上，依然在吃水果蛋糕时把草莓留到最后，依然会笑着喊御坂美琴的名字。
御坂并不奢求找回曾经的白井了。
于是此刻的御坂只是安静地等着白井的下半句话，准备开始用餐。
“我的2216一定很喜欢你。”
这次，白井黑子不再用自语的音量，她迎上御坂美琴的目光。她坦诚地、毫无保留地、直接地迎上御坂美琴的目光。表情认真，字字清晰。
铛——
御坂美琴手中的餐具摔在桌面。
上次白井黑子和她说这句话时，并不是这般目光。那时她们在中转站相拥起舞，坦坦荡荡、眉眼含笑。
这时的白井黑子当然不会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出口之后，御坂美琴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只看到，御坂美琴露出一种，看到日出破晓之时的表情。
她不知道，日出的意义在于，看见晨曦破晓的瞬间，人们会觉得当下如此美好，过去的痛与忧愁都无关紧要。
无所谓那些划过手臂的子弹与刀，无所谓在月色下背叛她的同僚，无所谓白色房间里绝望的挣扎呐喊，无所谓那双金属味的、属于战争年代的眸子，无所谓任何人的猜忌怀疑质疑。
此时此刻已经足够美好，过去的一切已无所谓。
都随它去吧。
御坂美琴终于能放心地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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